華(hua)盛頓當地時間(jian)19日，中美(mei)經貿磋(cuo)商一紙聯合聲(sheng)明，宣告不(bu)打貿易戰，雙方不(bu)會相(xiang)互加征關稅。

　　由于中美兩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分量，中美貿易戰舉世(shi)矚目，這個結果(guo)肯定讓中美兩(liang)國的(de)許多貿易伙(huo)伴都松(song)了一(yi)口氣。

　　中美雙方達成共識，其實并不意外；但這一輪便能談妥，還是出乎比較多人的預料，島叔也本以為還要繼續折騰一兩個回合。

　　審視聯合聲明全文，我認為，這個結果守住了我方不可退讓的三大底線——

　　1、以中國擴大進口的積極主張緩解貿易不平衡，而不是中國減少出口的消極主張；

　　2、沒有設定美方當初提出的“中國削減兩千億美元貿易順差”指令性計劃指標；

　　3、維護了中國追求產業升級、自我發展的權利。

　　為什么這么說？這是因為，聯合聲明中提出的中國擴大從美國進口兩大重點領域——農產品和能源，其實是符合雙方共贏原則的。

　　進口-積極

　　要化解中美貿易不平衡，中方提出的擴大進口積極主張，其實優于美方提出的中國減少出口消極主張。

　　因為，前者的效果是保持、增強中國市場的購買力，為美國產業提供更多的商業機會，為美國工人、農民、白領創造更多的面向中國市場的就業機會；后者的效果則是直接減少中國市場的購買力，進而導致美國產業在中國市場的商業發展空間縮小，美國工人、農民、白領面向中國市場的就業機會減少。

　　美國在中國的海外市場中占有重要地位，保證其宏觀經濟不至于過度失衡，我們才能可持續地開發利用這個大市場。

　　我們可以以能源領域為例，具體研讀為何說中國擴大此領域的進口，對雙方是共贏的選擇。

　　能源

　　我們先分析下雙方的利益訴求——

　　作為全世界最大能源進口國，中國利益在于獲得穩定、廉價的進口能源供給，特別是要最大限度縮小、消除中國能源價格與其它主要工業化國家能源價格之間的差距，從而在源頭消除開放經濟環境下可能損害中國制造業成本競爭力的因素；

　　作為兼具世界數一數二石油天然氣生產國、最大消費國雙重身份的美國，美國的利益在于既要保證價格足以使其油氣生產企業能夠可持續運營，以確保其“能源獨立”，又要為其下游產業、消費者提供盡可能廉價的能源供給。

　　中國擴大進口美國石油天然氣，恰恰有助于同時滿足中美雙方的利益。這一點在天然氣貿易上表現得最為突出。

　　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三大天然氣消費國，國務院2017年發布的《加快推進天然氣利用的意見》計劃，至2030年，將我國天然氣占一次能源比重進一步提高到15%。但中國天然氣消費，面臨資源和價格雙重約束。

　　反(fan)觀美(mei)國，則是天(tian)(tian)然氣(qi)資源最豐富的國家(jia)。根據美(mei)國能源研究(jiu)(jiu)所的最新研究(jiu)(jiu)成果，美(mei)國天(tian)(tian)然氣(qi)儲量高達78萬億立(li)方米，遠遠超過此前認定的世(shi)界天(tian)(tian)然氣(qi)儲量第(di)一(yi)大國俄羅斯的47.57萬億立(li)方米。

　　自從“頁巖革命”爆發以來，美國頁巖氣生產爆發式增長，使得美國迅速成為全球天然氣價格的洼地；東亞天然氣消費者則不得不承受國際天然氣市場長期存在的“東亞溢價”的負擔，東亞市場天然氣價格高時可達北美市場6倍左右。

　　如表1所示，從2012年至2018年第一季度，歐洲天然氣價格相當于美國天然氣價格的1.8—4.1倍，東亞價格（以日本價格為基準）相當于美國的2.7—5.9倍。

　　這種情(qing)況導致(zhi)中國(guo)制(zhi)造業(ye)和整個國(guo)民經濟不得不承受數倍的能源成本劣(lie)勢，而且(qie)激勵了中國(guo)制(zhi)造業(ye)向美國(guo)轉移產能，以求獲取其廉價油氣能源、原料供(gong)給。

表1  美歐日天然氣價格對比

　　由于儲(chu)量、品質(zhi)、開(kai)采成(cheng)本等(deng)資源稟賦(fu)不(bu)如海外其(qi)它主要石(shi)油天然(ran)氣生產國(guo)(guo)，過(guo)度強調“能源自給”，只能抬高(gao)中國(guo)(guo)下游制造業和(he)整個國(guo)(guo)民經濟(ji)的成(cheng)本，降低(di)其(qi)效率和(he)國(guo)(guo)際競爭力，進而動(dong)搖中國(guo)(guo)經濟(ji)可持(chi)續發展的前景；天然(ran)氣國(guo)(guo)內產量更是(shi)根本就跟不(bu)上國(guo)(guo)內消費量增長的步(bu)伐。

　　在這種情況下，擴大進口品質更優、成本更低的海外油氣，是我們的必然選擇。目前，中國是全世界第一原油進口大國，也是天然氣第二進口大國，預計不久就會超過日本躍居第一。

表2  中國主要能源產品產量變動

　　有人會問：中國(guo)的油(you)氣進(jin)口量如此巨大，現在(zai)又要增加(jia)進(jin)口美(mei)國(guo)油(you)氣，是(shi)否會損害我國(guo)能源安(an)全？

　　答案是否定的。不僅不會損害我國能源安全，反而有助于改善我國能源安全。這在天然氣貿易上表現尤為顯著。

　　多元化

　　為什么這么說？

　　這是因為，為了改善自己在能源進口貿易中的談判地位，中國需要推進油氣進口來源和方式多樣化，管道油氣和海運油氣并舉。

　　而且，如果說小進口國無法兼顧進口規模效益和進口來源、方式多樣化，那么，作為一個進口量已經位居世界第一、而且還在持續快速增長的大進口國，中國完全可以兼顧進口規模效益和進口來源、方式多樣化。

　　這樣一來，在巴拿馬運河擴建工程已于2016年中期投入使用、美國原油和液化氣能夠以有競爭力成本進入東亞市場的情況下，增加從美國這個新供應方的進口，毫無疑問有助于遏制傳統供應方的要價。

　　在天然氣貿易上這一點表現得尤為突出：輸氣管道固定資產投資浩大，涉及規模巨大的跨境基礎設施建設運營而提高了其復雜性，且因資產專用性強而更容易遭到途經國家不可預測風險因素干擾；而液化天然氣（LNG），則不涉及跨境基礎設施建設運營，資產專用性相對較低，運營相對靈活。

　　因此，進(jin)一步擴大液化氣(qi)(qi)(qi)進(jin)口，對中國改善天(tian)(tian)(tian)然(ran)氣(qi)(qi)(qi)貿易地位不可或(huo)缺。在(zai)全球市(shi)(shi)場上，由于(yu)管(guan)道天(tian)(tian)(tian)然(ran)氣(qi)(qi)(qi)出口國要價過高(gao)，且(qie)圍繞管(guan)道走向的政治斗爭不確定性過高(gao)；天(tian)(tian)(tian)然(ran)氣(qi)(qi)(qi)液化技術(shu)的進(jin)步則在(zai)快速降低其成本，提(ti)升其與管(guan)道天(tian)(tian)(tian)然(ran)氣(qi)(qi)(qi)的競爭力；結果(guo)是(shi)液化天(tian)(tian)(tian)然(ran)氣(qi)(qi)(qi)市(shi)(shi)場規(gui)模增速遠(yuan)遠(yuan)超過天(tian)(tian)(tian)然(ran)氣(qi)(qi)(qi)市(shi)(shi)場總體增速。

　　由于國際天然氣市場長期存在“東亞溢價”，東亞市場天然氣價格高時甚至可達北美市場6倍左右，進一步刺激了東亞液化天然氣貿易的快速增長。如果中國能夠從美國這個國際天然氣市場的價格洼地大量進口液化氣，一方面有助于壓低包括中國在內東亞市場天然氣價格，另一方面將有助于抬高美國國內市場過低的天然氣價格。

　　而這種擴大進口帶來的中美能源價差縮小、甚至消除，既能減輕、消除中國制造業的能源成本劣勢，又能削弱中國制造業向美國轉移產能以獲取其廉價油氣能源、原料供給的動機。

　　那么，擴大對華油氣出口，是否就會因此而損害美國的利益呢？不是的。

　　中美油氣貿易不是這樣的零和博弈，美國也會從擴大對華出口油氣中獲取多方面收益。顯而易見的收益是大幅度增加油氣出口收入，美國經濟界對此期望不低。

　　前幾年，美國前財長薩默斯就斷言，由于“頁巖革命”，油氣出口將成為美國一個新的經濟增長極；如果不能在中國這個世界最大能源進口市場占據一席之地，美國油氣出口增長前景就是黯淡的。

　　其次，打開規模巨大的中國出口市場，美國油氣產量增長，將有助于分攤油氣產業巨大的固定成本，進而降低美國油氣產業的平均成本，增強其國際競爭力和收益能力。對于石油天然氣這種資本密集型產業而言，這一點非常重要。

　　同時，對于美國而言，也不是國內油氣價格越低越好，因為過度的低價將導致其國內油氣生產企業難乎為繼，最終損害其“能源獨立”戰略。通過打開中國出口市場，抬升美國國內油氣價格，有利于保證其油氣企業可持續運營。

　　正(zheng)因如此(ci)，特朗普上(shang)臺以(yi)來，能源迅速成為中美(mei)經貿(mao)合(he)作(zuo)的(de)頭號開(kai)拓重點。

　　2017年11月特朗普訪華期間，中美雙方簽署2535億美元經貿合約，其中與能源相關者超過1600億美元，占比高達65%左右，主要包括4個大項目，涉及中國的國能、中石化、中投海外、中石油，美國的西弗吉尼亞、阿拉斯加、美國乙烷公司等多方，項目金額動輒數百億美元。

　　中美貿易戰爆發以來，上述項目應該是受到了一定影響；這回中美達成共識，貿易戰休兵，相信這些項目會重新啟動。

　　作為一個進口量已經位居世界前列、而且還在持續快速增長的大進口國，中國完全可以兼顧進口規模效益和進口來源、方式多樣化。在中長期內，任何一個大供應方如果忽視了這一點，企圖向中國索取過高的要價而反復拿捏中國，結果都只能是“五心不定，輸個干凈”，使得自己在這個增長最快、未來世界最大能源進口市場上自我邊緣化。

　　未來

　　當然，這回以擴大進口方式化解中美貿易失衡與貿易戰，不等于這回達成的聯合聲明在具體執行中不會遇到磕磕絆絆，也不等于聯合聲明中沒有明確指明的我們關注的那些經貿問題（如中興問題）就會煙消云散，更不等于中美經貿爭端會就此消失。

　　相反，在這次中美貿易戰爆發初期，我就聲明，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與其它國家、特別是與美國的形形色色貿易戰不會斷絕；昔日的北美印第安部落“與狼共舞”，我們則要與貿易戰共舞。

　　為什么？除了其它貿易伙伴與中國之間都會存在的這樣那樣經濟利益爭端外，還因為山姆大叔是個守成霸權，占據國際經濟政治霸主地位已經70余年，因此必然格外警惕防范新興大國挑戰其霸主地位。

　　而中國不僅是新興大國，而且種族與美國不同，社會制度與美國不同，文化傳統與美國不同；相應地，在山姆大叔眼里，中國的挑戰也就格外巨大，格外需要防范遏制。

　　不(bu)僅如此，就當前(qian)而言，在(zai)近(jin)二十年來(lai)的(de)美國(guo)(guo)(guo)總統(tong)中，特朗普最重視重建美國(guo)(guo)(guo)實(shi)體經濟(ji)部(bu)(bu)門，其政治基礎也(ye)最倚重美國(guo)(guo)(guo)實(shi)體經濟(ji)部(bu)(bu)門，而且企圖通過貿(mao)易保護重建美國(guo)(guo)(guo)實(shi)體經濟(ji)部(bu)(bu)門產業鏈，在(zai)對(dui)外(wai)(wai)談(tan)(tan)判(pan)中賭徒個性也(ye)格外(wai)(wai)突出(chu)，格外(wai)(wai)喜歡(huan)玩弄那種一開始(shi)就把談(tan)(tan)判(pan)對(dui)手逼到(dao)懸(xuan)崖邊緣(yuan)的(de)“交(jiao)易的(de)藝術”，所以搞出(chu)對(dui)500億美元進口額加(jia)征(zheng)關稅(shui)的(de)大招，這在(zai)以前(qian)的(de)美國(guo)(guo)(guo)總統(tong)中是不(bu)可想象的(de)。

　　展望未來，美國選舉年、經濟蕭條年，也是中美貿易戰高風險年。今年正值中期選舉年，美方對中國搞出了這場貿易戰；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而且按照美國經濟周期運行規律，2020年美國經濟很可能再次遭遇危機。對此，我們應當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

　　文／梅新育（商務部國(guo)際貿易(yi)研究(jiu)院研究(jiu)員）